经济的好坏在民营,民营的好坏在信心。信心从哪来?在经济的好坏。绕了一圈又回来了。一种恶循环的发生,说明遭遇到系统性的问题,并表现为悖论。
民营现在面对的问题太多了,随便一个问题,都足以摧毁民营的信心;比如:长期拖欠款。但是这类问题还是有解的,经济下行的压力继续加大,不解决就出大问题,触及到了所有方面的利益,自然就解决了。
真正影响长远且深刻的,是悖论,是民营经济剪不断、理还乱的悖论。
第一个悖论:理论与现实的悖论
我们在改革初期时,是完全实干的作风。
理论上的事争论不清,就先搁置,是先破后立。那时邓公问:为什么雇佣八个工就成了资本家?专家说找不到出处,邓公说那干脆不找了。其实,找到又如何?二百年的一句话,解决不了就业的问题,成千上万的城市青年上山下乡,说明生产力没有得到充分的释放,不还是要去解决问题,发展市场经济?
但是,建国之后,中国在社会科学方面,在基础理论上,特别是经济学领域,没有什么建树。全国1440家马列学院做的是中世纪经院哲学解释学的功夫,可以说,离实践很远,完全沉醉于自娱自赏的逻辑。
直到今天,我们还在争论二百年前的古老话题,在批判资本对劳动的剥削,无法走出塞纳河畔;然而,现代科技的突飞猛进,一个智能机器人的出现,通过无人工厂足以推翻《资本论》中剩余价值的公式,因为可变资本消失了,不再具有原理性的价值,它注定是一个无法量化的公式,失去了现实性。在资本组织起来的现代大生产中,无数细分的序,无限延长的全球产业链上,又如何计算出每一个口径上的劳动者的剩余价值率?有谁能算出来华为某车间员工创造了多少剩余价值?
何况,现实的社会大分配,从来也不是资本与劳动的抽象关系,主导社会大分配的是财政,不是资本;你的社会保障机制不如北欧,不仅仅是因为人均GDP低于北欧,也是因为财政主导的分配比例远低于北欧。把枪指向资本,居民收入也上不来,还要去搞什么削藩均田,那更是自杀式的终结。都削成了武大郎,谁还会去抢篮板?
理论是航标,也是工具。
从中国经济的现实出发,民营经济必须发展壮大。这才过了几年?方向性的定位无比重要,民营经济失去了信心,它的状态直接影响到了整体经济。
经济是一个漫长的层垒过程,并不是用几个正义的口号就可以抹去民营的56789,那是实实在在的经济。以就业为例,社会贡献率56789中的8,是指民企支持了85%以上的就业。一国经济的好坏,最终要落脚于民生,而民生主要看就业和财政主导的社会保障体系,这两方面都是企业在下定义。企业的收入实现了对就业增长的支持,企业的税收大比例上交给财政,财政再用于提供社会保障,居民的收入就是这样炼成的。而网上很多思维扁平的正义之士,会很虔诚地问:民营给社会做了什么贡献?
民营可以离场吗?
现实中离不了,民营支持了近四亿就业,以中国现在强大的经济力量,《报告》的年度就业计划也只有1200万人,要置换民营四亿的就业提供,至少三十年。
民营不可以离场吗?
《共产党宣言》明确指出:“共产党人可以把自己的理论概括为一句话:消灭私有制。”
这就是悖论,是一个世纪也绕不出去的理论与现实的悖论。
第二个悖论:所有制与市场经济的悖论
政策语言的定位,要自上而下地去解读,否则也会陷入矛盾。
《意见》出台,对民营经济的市场地位,做了很重要的修正。民营经济将是下一个百年计划的生力军,不但不会离场,而且要“发展壮大”。但是,回到现实,感觉山还是那座山,民营经济的市场地位已经固化了,民企与国企享有同等的市场地位,只能出现于个别的场景中,比如,某一个需要试错机制的科创项目,整体上所有制决定了不太实际。
为什么?
这就存在一个理解的问题,要从大政策去解读,两个毫不动摇已经很清楚。首先是理直气壮地发展国企,国企是中国经济的掌门人,以公有经济为主导是体制的本色,不能变。在这个前提下,中国的市场经济不可能公有与私有平行,如果完全市场化,在同一个竞争性领域中,国有企业失去资金、贷款利率、税收优惠、市场准入、财产补贴的各种优势,走出政策的摇篮与民企进行充分竞争,很可能会打破公有经济的主导地位。
这就是悖论。
既然中国已经结束了计划经济的模式,选择了市场经济,那就要遵循市场经济的基本逻辑,必须是一个以法治为灵魂的平等竞争的营商环境,从而实现以市场主导资源配置的政策方向。相反,为了确保公有经济的主导性,就会超越法治经济,通过非市场化的行政干预,对非公经济进行“规范有序”的治理,那么,与市场经济在方向上就出现了相互背离。
我们完全有理由,以不允许私有化的名义,取消任何一个行业中的私人产权,那样一来,市场经济的调节功能就失效了,失效的本质是失去了市场经济起码的信用体系。
当资源调配不再是以市场需求、效率、就业为引导,而是为了所有制的锚定时,就会引起资源错配,大量的投资表现为低效,甚至以债务的形式锁死在了长期项目、钢筋水泥和异质资产中,无法有效地带起需求与居民收入,而民企一旦失去了平等竞争意识,曾经叱咤风云的商业大佬集体选择躺平,民间投资增速连续十年以两位数下滑,大资本选择了沉没。这对中国经济的影响长远且深刻。
近两年的政策想重建民营的信心,但大前提不能变,这就是必须在公有经济为主导的前提下,从民营经济的角度看,这个大前提为民营的“发展壮大”定了位,民营经济是有边际的,只能是补位,因为我们走不出所有制悖论。
如果你一不留神,超出了这个边际,准备好放弃实际控制人地位吧。
第三个悖论:体制成本与资本积累的悖论
民间大资本会有这样与那样的顾虑,一般的中小微企业又如何?理论上,中国的超大市场,完全容得下国企与民企共存。
这还是存在一个基本的营商环境的问题。
应该说,政策一再努力想给予民营,特别是中小微企业更多的纾困措施,但是,经济的问题说到底还是利益分配,在社会分配的三方中:企业、居民与财政,财政才是主导一切的,分蛋糕的叉子在财政手中。如果把所有关于企业税收、居民社会保障的数据一一列出,你会感受到一种心灵的震撼,中国的民营经济太难了,中国的老百姓太好了。
客观地说,与西方发达国家比,不用比富裕程度,因为中国是从一穷二白起家,需要财富积累的周期,单比平衡关系,我们也有较大的距离,以刘元春的数据为例,中国社会保障支出,在GDP中的占比不到3%,而西方发达国家的平均水平在30%以上,这说明了什么?是对民生不重视吗?当然不是,是体制性的财政支出太庞大,蛋糕分不过来。
这就是悖论。
一方面,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,是以人民为中心的经济,这是中国人的荣耀,那就应该是一个小政府,大市场。财政要把更多的钱省下来,眷顾还有九亿人月收入在二千元以内的民生。
然而,实际情况是,中国是一个高税制国家,地方财政有三大块收入来源:巨大的税收,巨大的土地出让金,现在又加了一个巨大的融资,可钱就是不够花。自己都不够,又如何对向企业提供更多的减免税政策,又如何去实现全民共享的医疗、教育的全免费制度?
中国的历史上,从来都有财政运行中的扩张成本的冲动。机构越减越多,人员越减越冗杂,文景之治还能实行轻赋税,到了汉武帝时,经济与军力都要强大得多,但花钱的能力也阻挡不住地在膨胀。
体制成本过高,会引起一些寻租性的行为,看起来很合理,头头是道,其实说到底是利益。比如,建筑行业的安全许可证,当然有必要,执行起来就变味了,成了一条龙服务的向企业寻租的方式,是要花钱,要养证的。其实,大多数企业都是形同虚设。这类的寻租经济一多,企业的利润空间也就挤占光了。
于是,民营经济天然地成了寻租的对象。虽然政策在努力恢复民营经济的信心,但地方财政集体入不敷出,要通过发行特别国债维持正常运转,有强烈的寻租冲动,这决定了,出台的政策清规越多,民营的营商环境越紧张。管制多,帮扶少,收费多,减费少,民营经济得到积累,地方财政无法扩大的税基,绷得越来越紧。而有一个方向不会改变,在今后的许多年里,只要房地产不能回暖,地方财政的债务就只会扩大,不会减少。
地方财政寻租越多,企业的生存越艰难,地方财政的税收,越是追赶不上体制成本的扩张,寻租的现象就越普遍。从而构成了体制成本与资本积累的悖论。
悖论的形成是一致的,都可以归结为体制机制与市场经济的内在冲突。在一个历史长河中看曾经的改革开放,不过是迈出了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的第一步,身体很诚实地进入了市场,但思维定式以及政策的核心价值取向,还是植根于经典理论的逻辑架构,没有变。
有人说,现在体制机制是新型的,是创造性的“中国模式”,确切地说:中国经济模式远没有定型,正处在一个十字路口上,是打左灯向右转,还是打右灯向左转?
感觉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,一切都很矛盾,最终要看经济到底会走到哪一步?
(永不出场的戈多,优质财经领域创作者)